|
＜容身的場所，存在的價值＞
「．．．瓊妮！？妳是瓊妮嗎？」 「你是．．．哥哥．．．？啊啊．．．」 （這樣，我也有親人了。） 她的雙手被素未謀面的哥哥緊緊握著。 （那麼或許我將不再是一個人．．．這個人一定可以了解我的。）
「感想如何？雷斯塔？」 陽光普照的下午，在涼快的樹蔭底下。年輕人背倚著粗大的樹幹，仔細地擦拭著長劍，反映著陽光的劍身呈現出亮眼的銀白色。年輕人的褐髮帶著淡淡的暗紅色，彷彿不經意地開了口，也不在意對方是否會回答般。 「什麼感想？真奇怪的問話方式，沒頭沒腦的。」 答話的那位叫做雷斯塔的青年，斜睨著褐髮的好友，慢慢地坐了下來。雷斯塔那如晴朗天空的髮色在樹蔭的遮蔽下顯得暗了許多。「話說回來今天天氣真好，現在在這曼斯達城內感覺也很安穩，好像一點也沒有戰爭的氣氛。不過，我還是比較想上前線去。」 「為了防止龍騎士偷襲後方所以我們還是要盡力防守啊。別忘了他們可是有翅膀的。想想一路來到這裡也滿辛苦的，我們會來到北托拉基亞是為了幫助里弗王子他們的吧？你覺得新伙伴們如何？」 「新伙伴嘛．．．」雷斯塔歪著頭想了想。「不管怎樣兩軍合流會使兵力增加是好事．．．而且我也不討厭里弗王子。雖然敗得那麼慘，不過仍充滿希望的樣子。感覺上．．．跟賽利斯一樣都是具有特殊魅力的人，所以才有那麼多人願意追隨吧。」 「嗯嗯．．．」褐髮的年輕人手的動作停了一會，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怎麼了？」 「沒事．．．」 雷斯塔狐疑地望著他，突然恍然大悟似地重重地拍了好友的肩膀。 「在想妹妹的事嗎？」 「呃．．．這個嘛．．．也算是吧。」年輕人再度擦起劍來。「本來我已不再抱著能見到妹妹的希望，知道她還活著後，我就常常在想，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結果是個可愛的女孩子，這不是很好嗎？」雷斯塔不懷好意地笑著。 「小心喔，因為你們從未見面，可別發生了什麼禁忌的戀情之類的。」 「隨便胡說的話我可要揍人了，雷斯塔。」 褐髮的年輕人瞪著身邊的好友，事實上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像兄弟般親近，彼此也非常了解，他自然是不會為這種玩笑話而生氣的。 「別鬧了吧。而且，她跟里弗王子的感情好像不錯的樣子，倒是你若想打她的主意的話可要注意有強大情敵喔。」 「算了吧，我哪敢追你的妹妹。不過她確實長得不錯，有時候看起來雖然很安靜的樣子，跟大家也相處地滿好的，比我的第一印象還活潑地多。」 「你．．．口裡說不敢，觀察倒滿仔細的嘛！」 他才作勢舉起拳頭，很遺憾地就連讓他裝裝樣子的機會也沒有了。遠處出現一個身影，大聲叫喊著他倆的名字。」 「唉呀，歐非在叫人了。走吧！」 雷斯塔拍拍屁股往人影的方向走去。擁有一頭紅褐色短髮的年輕人慢慢將劍收進劍鞘中，緩緩地站了起來。方才好友說的話他都同意，不過，有一點一直令他在意的是，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妹妹的身影是寂寞的。是自己太多心嗎？ 「喂！你還在拖什麼！動作快點！多利斯坦！」 「知道了！」應著好友雷斯塔的催促，他緩步跑向前去。
他也曾跟妹妹有過談話，大部份是過去的生活之類的。多利斯坦自然不會有什麼富裕優沃的生活環境，但他發現瓊妮過得更辛苦。 「七歲以前，我的養父是個商人。雖然對我還不錯，不過在那種時期裡賺錢是不容易的，因為稅抽得太重了。有一次，因為交不起地方領主要求的稅金，養父就被帝國的士兵們打死了。本來他們要把我賣掉抵稅，但因群眾，也就是同樣受到壓迫的人民們因憤怒一擁而上，打傷了一個士兵，事情便一發不可收拾，聽說結果死了兩三百人吧，手無寸鐵的人民怎麼對付得了正規軍隊呢？在那時正好弗因大人也在場，就趁機把我救了出來。之後的生活確實也是滿辛苦的，為了躲避帝國軍的搜捕，住所遷移了好幾次。哥哥你們也是一樣吧？嗯？不是嗎？真好．．．可以一直住在相同的地方，看來不是你們躲的地方很隱密，就是對方搜索不力吧。大概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我們在一個山丘邊的小村已經住了兩三年了，本來以為可以安定下來，沒想到有一天突然出現大批的帝國士兵，後來才知道似乎是有人通風報信的樣子。弗因大人及其他一些一同生活的騎士伙伴們奮力殺出重圍，里弗王子跟我也受了傷，幸好活了下來。不過我們的朋友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還記得隔壁家的一個紅髮的小女孩，常常跟我們玩在一起，當時算是是我的好朋友．．．．嗯，名字嗎？她的名字我現在再也想不起來了。她也死了．．．還有其他的一些孩子們．．．嗯？嗯，是呀，後來我們當然逃出來了，不過，聽說未能活捉到我們的士兵乾脆把村子給燒了，然後向上面謊稱我們也都被燒死了，以免因任務失敗而受到責罰，也因此我們接下來才能夠喘口氣休息，培養反抗的勢力。嗯，我也一直努力學習劍術，至少能在戰亂時得以保命。不過，大概是先天能力的問題吧，我的力量總是不足，真的只能求自保而已呢。」 一大段話，瓊妮說得平平淡淡，彷彿那些都不曾發生在自己身上，聽來令人感到心痛。那麼，妳真的是辛苦了，多利斯坦柔聲安慰道。「嗯，還好，能活著已是萬幸。」仍然是相當平淡的口吻。 不過，就算是已經磨練到身心都能忍受再大的痛苦，她真的能夠那樣處之泰然嗎？真的不在乎嗎？多利斯坦有時會這麼想，但是不敢問。 「那哥哥你覺得如何呢？辛苦嗎？」 「我啊．．．那是當然的，但我有很多好伙伴，在困難時大家總是互相幫助，對我來說，這些相互依賴的情誼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支持我的力量。」 「是嗎。那麼，哥哥是否會覺得壓力沉重呢？身邊都是擁有聖戰士血統的貴族呢。跟他們比起來，我們的力量還是有限吧。」 「這個嘛．．．還好吧。我們並不在意那種事啊，僅管我不是聖戰士的後裔，大家仍是生死與共的好同伴。能力嘛．．．只要盡自己所能去做就好了，就算力量微小，一樣能幫助大家，完成我們的理想的。」 「是嗎．．．」 「哥哥，你真幸福啊。」 瓊妮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眼底藏著某種異樣的孤獨感。
「．．．瓊妮！瓊妮？」 「嗯．．．？啊，對不起，我發呆了，里弗王子．．．」 「怎麼了？」 里弗走近她的身邊，將手肘靠在窗框上。微風輕輕吹拂著他的頭髮，與父偏紅的髮色不同，里弗的頭髮顏色較淺，這是弗因說的。 瓊妮看著身邊溫柔微笑的王子，無意再說些什麼自己的事，只淡淡地答了句沒什麼。 （就算說了也沒有意義．．．） 在密茲城的攻防戰中，對手是在天空翱翔的龍騎士，對於對這種空中的敵人不熟悉的解放軍們算是場硬仗。幸好「前輩們」雷文、弗因等人有過與龍騎士對戰的經驗，在戰術上的應用調配得宜。在這場戰役中同時具攻擊與回復能力的瓊妮自然仍然上最前線去，不過對她而言是件辛苦的事。 軍中的魔導士增加了。在這之中具強力治療能力的人也不少，此外有些人還擅常其他的輔助性魔法，這對於魔防能力低的龍騎士來說是很有效的。瓊妮能力所及只有最基礎的回復魔法，因此重要性減低了。此外，就「使用劍」來說，她的實力也只有普通，每次讓她上前線去，身邊的里弗總是很擔心的，這點瓊妮自己也很清楚。 （如果能夠再強一點該有多好．．．） 但是我的能力也到達極限了，她有點灰心地想。最近身邊圍繞的人，軍中較高級的指揮官，幾乎全都是擁有聖戰士神聖血統的人。在心理上不僅帶給她壓力，實質上他們的能力也不是她所能達到的，她這麼想。 （這就是所謂的才能嗎．．．真不甘心。） 「．．．．．．」 里弗見她不再說話，也不好繼續追問下去。實際上他不是不明白原因，從小一起長大，要說最了解瓊妮個性的就是里弗也不過份。十分好強的個性，不願輕易服輸，但也往往過於鑽牛角尖了。有一次他認為情勢不適合，為了勸她留在後方，不得已抬出了「聖戰士的血統」這種理由。 「是的．．．我的能力確實不足，但至少可以使用杖吧。我想盡我的力量幫助大家．．．」 最後只好做了「那，絕對不能死喔」的約定。微笑著的她心裡卻受了很大的創傷，雖然什麼也沒有說。里弗後來也發現了，雖然後悔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是不表現出來，但在心中絕對不妥協的人，里弗長久以來體認到這一點。 「王子您也很辛苦的吧，關於亞爾提娜公主的事．．．」 她趁機轉移了話題，再這樣下去會把氣氛搞僵，而她並不希望再度跟眼前這個人發生不愉快，雖然吵架這種事在從前也不是沒發生過的。 「是啊．．．」 里弗嘆了一口氣。真的是令他很煩惱。雖然鼓起勇氣上前去叫了「姊姊」，但他並沒有把握這樣會有用，雖然亞爾提娜確實動搖了。如果能夠找回原以為早已身亡的姊姊，也就是地槍正統繼承人的亞爾提娜是件好事，可是作夢也想不到她會被敵國並且是連斯塔的最大敵人，同時也是殺害里弗雙親的仇人的托拉邦特養育，並且還成為龍騎士．．．對她而言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呢？托拉基亞仍是她成長的「祖國」，說不定，她跟「父親」的感情很好．．．若她仍執意為敵的話，那該怎麼辦呢？這些事一直困擾著里弗，眼看著父母的仇將可報，然後很快地他將致力於恢復連斯塔，但是卻．．．若以連斯塔的王位為代價加以勸說．．．？不，這絕對是沒有用的，若能為了這種理由而「背叛」的話，那麼絕對不適合當連斯塔的領導人。基於個人情感方面，他仍希望「姊姊」能夠成為伙伴，無論如何，都不希望與她為敵。 「如果公主能好好考慮清楚就好了．．．」 「是啊。」 沉默的兩人。此時，傳進了偵查到大批龍騎士向這座城而來的報告。
（所以，又多了一個「聖戰士」了。）
「危險啊！」 被推開的瓊妮。銳利的劍鋒劃破拉可琪深紫色的衣服，所染上的紅色區域不斷擴大。敵人在下一瞬間被經歷大小戰役的勇者之劍砍倒在地。 「啊．．．對，對不起！我來幫妳治療．．．」 「不用了，不過是一點小傷！該治療的人還多得很呢！」 瓊妮的手被揮開。 「戰場上要隨時注意四周！！別像剛剛那樣發呆！很危險！」
（．．．果然，什麼都做不好．．．）
「瓊妮．．．勝利了不是很好嗎？為何妳仍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一個人躲在這種地方呢？而且，很快地，還要為下場戰役做準備．．．趕快起來吧．．．．」 多利斯坦拉著瓊妮的手臂，想把她從樹底下拉起來。無奈瓊妮硬是不肯，他也不好用力。 「．．．．．．不要了」 「什麼？」 「．．．不要了．．．我說不要了！！反正沒有我不是比較好嗎！？」 瓊妮大喊著。多利斯坦從未見過這樣的她。 「瓊妮．．．怎麼這麼說！」 「沒錯！這不是事實嗎！？反正我什麼都做不好，我在只是個累贅！」 「別胡說！！大家都很喜歡妳呀！而且妳同時又具有回復的能力，是很重要的戰力．．．」 「哼！喜歡！才怪！誰喜歡我？他們何需喜歡我？算了吧！重要的戰力？別開玩笑了！這種連自己都保護不了，更別說保護別人的劍技，還有這種微小的回復能力！沒有辦法快速完成治療，對太重的傷也毫無幫助！是呀，大家都是聖戰士，是被神選上的人們，而我不是！我什麼都不能做！」 「不會的．．．」 「如果我再強一點．．．如果我能再強一點．．．不應該只是這樣的！但我又能怎麼辦！？我就是沒辦法呀！我的能力只有這樣而已呀！！我跟他們根本就是不一樣的！你沒聽到嗎？他們在說『那個瓊妮，只會礙手礙腳而已』『老是愛逞強，結果還不是只有那樣而已』『如果她不在還會比較清淨一點』『待在里弗王子身邊，難道就自以為了不起嗎？』你沒聽到嗎？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你以為我的人緣很好？才怪！表面上打打招呼裝個笑臉，其實背地裡都在嘲笑著！把你貶得一文不值！我也想變強啊！我下了多少努力，但是還是只有如此而已！結果，我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喜歡的人！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太差勁的話，珍妮根本不會死！我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逐漸斷氣，那是因為我！全部都是因為我！！」 珍妮是誰？多利斯坦如今也沒時間想這些，現在他只能想辦法安慰眼前情緒激動的妹妹，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討厭戰爭！如果沒有戰爭的話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不，就算是沒有戰爭的話，我仍然是個無用的人吧．．．沒錯！我該怎麼辦？什麼才是我能做好的？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們不再那樣看我？」 「瓊妮．．．不是這樣的吧．．．大家有這樣說妳嗎？」 「沒有．．．但一定是這樣的！就算他們不說我也知道啊！一定再也無法忍受我這個人了吧．．．我也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我不要再待在這裡，我不要再看到眾人的臉！」 「瓊妮！妳怎麼可以這麼說！這麼說對關心妳的人並不公平啊！妳應該再想一想．．．」 「不要！走開！！本來以為一定．．．本來以為身為哥哥的你一定可以了解的！結果還是一樣．．．你根本就不了解！我該怎麼辦？我該做些什麼？我能到哪裡去？我一直一直在尋求一個容身之處，結果還是沒有！這個世間，眾人之間還是沒有我能停留的地方啊！！沒有我可以去的地方！沒有！我什麼都沒有．．．真的什麼都沒有．．．．．．！！」 瓊妮哭叫著，把臉埋進雙手間。這些話對多利斯坦而言造成極大的震撼。為什麼她會這麼想？她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嗎？但是，事情似乎並不是這麼糟糕啊！ 「多利斯坦．．．」 出來尋找瓊妮的里弗來到他們身邊，輕拍著女孩的哥哥，眼神似乎在示意著「讓我來吧」。或許一同長大的里弗王子有辦法吧，多利斯坦想，只好慢慢走開。 里弗什麼都沒做，任由她哭泣著。 「．．．．．．．．．．．．」 「．．．．．．」 「．．．里弗王子」 過了許久，瓊妮才發現身邊王子的存在。眼淚此時似乎也哭乾了，擦擦眼，她恢復了理智。此時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有將臉轉向另一邊，沉默著。 「瓊妮．．．妳啊．．．」 「．．．．．．我，怎麼樣？」 從小到大個性一直都如此好強，里弗忍著沒有說出口。他知道瓊妮就是太好勝了，對自己的要求也太過嚴苛。為什麼不對自己好一點呢？為什麼要去想像－－在意別人的想法呢？嘴裡總說著「我的能力不足」，不知道的人以為是謙虛。他知道，偶爾也會說「雖然我能力不足，但我會盡力的」的她是非常不甘心的。她覺得自己的表現不好，所以認為其他人也是這麼想，並且對所有的人都產生一道心之防禦壁，表面上看來好相處，但絕對不輕易透漏自己的真心。 「剛才，拉可琪告訴我了。」 「喔。」 「她想或許妳不見了是她的錯，感覺很難過。她並不是在對妳生氣，而是因為情況危急才會那樣的。」 「喔。」 「．．．．．．」 「．．．．．．」 沉默維持了好一陣子。里弗終於受不了，大聲喊了起來。 「瓊妮！！為什麼妳總是那個樣子呢？妳總是這樣排拒他人，無視別人對妳的關心！為什麼呢！？」 （關心．．．說得真好聽。誰會關心我來著？） 「．．．妳一生氣就會這樣沉默。為什麼不像剛剛那樣大喊？為什麼不像剛才對多利斯坦那樣說出妳真正的想法？」 「．．．要我說什麼呢？」 「．．．．．．．．」 他上前一步緊緊抱住瓊妮。 「我一直都擔心妳的事啊！對我來說，妳是非常重要的啊！從小到大，我一直一直喜歡妳．．．只喜歡妳一個人而已！」 「．．．．．．！」 真的是非常突如其來的告白。在那一瞬間她的心也動搖了。是的，兩人認識很久了，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在一起．．．甚至她自己也快要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她知道其實自己對這個人也抱有相同的情感，所以，在這一剎那間她的腦裡一片空白。 （．．．．．．） （．．．．．．） （．．．．．．我不是不知道．．．） （所以，他只喜歡我一個人而已．．．） （這樣的他卻喜歡如此差勁的我．．．） （．．．．．．所以，我是特別的，嗎？．．．） （．．．因為他喜歡我，所以我不是毫無用處的．．．嗎？） （．．．．．．．．．．．．） 「所以，瓊妮．．．我希望今後妳還是能繼續留在我身邊．．．不行嗎？以後我還是非常需要妳啊。等我們回到連斯塔後．．．」 瓊妮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然後又低下頭去。對她而言，那不過是單純的臉部肌肉抽動罷了。 （必須要這樣才能．．．．．．） 她的眼淚再度滑落。 （．．．真不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