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房首頁創作文章>遙遠的白色之國(四)

<芙莉的場合>

 

  二十年前,人稱白色之國的西列幾亞的冬天裡,在一棟與「豪華富麗」之類的形容詞絕緣的小莊園裡,女主人在生下一個小女孩後因難產而去世。女人的丈夫是個地位低下的小貴族,是王家風魔導士團中最下級的成員,在女人死去四年後,自己也在出例行任務時突遇雪崩而意外身亡。

  原本就經濟拮据的家庭,在男主人也去世後更顯得悲涼。唯一的財產,小小的莊園被債主們接收,而女主人以性命換來的小女兒跟年方八歲的姊姊雖逃過了被賣做奴隸的不幸命運,但隨即她們便發覺或許成為奴隸還好得多--最後兩人一同流落在十月大雪紛飛的西列幾亞城街頭。

  如果不是王妃的馬車隊正好經過,兩人必然會成為路邊無人收拾的屍骨吧。兩人的母親年輕時是飛馬騎士,昔日曾為王妃的下屬。

  「過去她也為王家盡了不少心力,如今,至少我來替她照顧這兩個孩子吧。」於是小女孩跟姊姊就被接進宮中。兩人聰明伶俐,討人喜歡,王妃也十分疼愛她們,將她們與獨子一同教養著。對小女孩來說,王妃就像親生母親般的慈愛,而與長她兩歲的王子更是如同手足般親密。她曾一度認為這樣美好的日子將永遠持續下去。

  小女孩逐漸長大成為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三歲時,她繼親姊之後進入王家飛馬騎士團接受正規的騎士訓練。少女的姊姊在騎士團中可謂出類拔萃,表現極為耀眼,個性也堅強而獨立,令同伴們心服口服。而對她懷著強烈嫉妒心的人,就將出氣的對象轉到妹妹的身上。

  「哼,別以為有王妃殿下當靠山就那麼跩!」

  「充其量也不過是個下級貴族的女兒罷了。沒爹沒娘的可憐蟲!」

  「妳還以為自己是個公主啊?別傻了!想當騎士連把劍都拿不好!」

  少女總是躲在無人的角落偷偷哭泣著。沒有比西列幾亞的冬天更寒冷的東西,但在騎士團中她感到彷彿全身被凍結般地刺痛無力,除了姊姊之外似乎再也沒有可以相信的人。而連原本如親人般的王妃及王子在一夕之間變成必須絕對服從的君主這點,令她更是難以接受。

  (果然,我跟他們仍是不同世界的人。)

  (這就是現實...)

  殘酷的現實無情地打擊著少女,沉重的訓練負擔也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害怕,無助,對現實世界的厭惡使她想逃離這個地方。

  「我再也不要待下去了!」

  她在桌上留下道別信,在初秋的深夜裡搭乘著心愛的座騎向地平線的那端飛去。像風一樣的自由,如果可以的話。

  少女的姊姊當晚就發現了而追了出去。結果在一個湖邊,那是她們小時候,經常與王子一同野餐的,令人懷念的地方,發現了拭著淚水的少女。

  「妳想逃嗎?妳想逃到哪裡去?妳所做的就只是任性地從現實中逃開,躲藏在這種過去的回憶裡嗎?然後呢?妳說想要自由?那為什麼不飛得更遠一點?結果妳證明了自己什麼也不能做,不是嗎?」

  少女被帶了回來。她永遠忘不了高舉起右手後的那個清脆的響聲,刺痛且逐漸變成蘋果般紅色的臉頰,及姊姊的一席話。

  「妳以為我就不想逃嗎?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永遠活在過去那段時光裡。但是,那是不可能的,面對現實吧!我們為什麼存在?為什麼繼續活著?為什麼能擁有那樣美好的回憶?如果說,遇見王妃,在宮中生活,一直到進入騎士團的這一切是命運的話,至少我要在所謂的『命運』的紡車中讓自我所能做到的發揮到最大。」

  「我感謝這樣的命運能讓我與那些人相逢。我也心甘情願放棄舒適的生活,拋開那些高貴的綾羅綢緞,接受嚴酷無比的訓練。我忍受一切默默努力著,使自己超越自我的極限...妳認為是為了什麼?是的,我不再是只會撒嬌,沒有王妃的庇護就活不下去的小女孩。我能感到『我』確確實實存在著。」

  「而『我』之所以存在的理由,是為了我自己,也為了那些愛我們的人。為了妳,為了帶領我成為騎士的恩師,為了王妃與王子殿下,為了我們的祖國,美麗的西列幾亞...看哪。楓葉紅了又綠,河水枯了又乾,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橫亙於整個西列幾亞半島的山脈聳立了千萬年,山頭那終年不化的冰雪也白皚依舊。身而為人在這歷史的洪流中是多麼的渺小,一切都以極快的速度改變著,就算是在這極北之地孤獨地與寒冷為伴的西列幾亞王國,總有一天也要消失的。」

  「那麼我們活著的意義在何處?人既然註定了死亡,又為什麼要出生?我不知道如果有神的話,祂會怎麼想,但是對於擁有這短短幾十年生命的我們來說,這數十年就代表了永恆。我不在乎遙遠的未來現在我所看到的一切是否會消失無蹤,那對我來說沒有意義。但是,只要我還活著,就不能白白浪費這條生命,這以多人的關愛與付出換來的寶貴生命。在我還看得到的時候,在我還能感覺到的時候...即使是未來會滅亡的這一切,人的笑聲,臉上洋溢的幸服,都不能讓它消失。王妃殿下這麼想,而我也是一樣。」

  「所以國王陛下與王妃殿下盡力守護著西列幾亞,而我守護著對我而言重要的事物,為了這些人也為了我自己。今後仔細看好,在我們還活著的時候,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有什麼樣的大事發生。風神將意識到轉變的能力帶給西列幾亞人,不是要他們置身於事外,而是要他們有所覺悟。不是要他們逃避,而是要他們勇敢去面對。」

  「即使最後付出生命也無所謂。面對現實,面對自己的命運,然後,用自己的力量達到極限,為了那些對自己而言貴重的東西。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秉持的信念,今後也不會改變。妳呢?妳要怎麼做?繼續逃避著一切嗎?」

  少女不再自怨自艾,她決定去相信姊姊所相信的。不管某些惡意的同僚如何譏諷、排擠,她都一一地忍耐過去。「如果註定要發生這種事的話,就將它當做是對我自身的試練吧。」體認到「逃避」是毫無用處的,她的身心都逐漸快速地成長,壓力越大使她更為堅韌。「也許這反而是好事。」是的,就像姊姊所說的,為了重要的人們,為了西列幾亞,同時也為了自己。使有限的生命發揮出無限的力量,這正是生而為「人」與眾不同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話,將來,她也想將這個「信念」傳達給某個人。

  尤格拉爾曆758年早春,相對於山野仍覆蓋著深厚白雪的西列幾亞,位置較南的國家早已殘雪融盡。西列幾亞名列四大飛馬騎士之一的芙莉,於戰火延燒到最旺盛的異國阿克斯多利亞,迎接了她的21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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